很小的時候,季驚棠的母親就跟她說過︰性/愛是最簡單有效的交流。
以前她不懂,但這幾年,她慢慢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。
十歲那年,母親嗜賭成性,父親不堪忍受,毅然離開了他們母女。
這個骨子里重男輕女的男人直接放棄撫養權,把她丟給了責任感低微的母親。
不到半年,他便有了新的家庭,從此人間蒸發。
季驚棠出生在四月,剪斷臍帶後,她一聲尖啼,母親轉頭想看看她,卻被一窗初發的粉色海棠吸走目光。
季驚棠便有了這樣的名字。
她也的確人如其名,逐漸長開的面容比花嬌嫩,等真正褪去嬰兒肥,她已經是過路人都會多看的精靈。
母親患有嚴重的抑郁與焦慮,常帶不同的男人回家。
有年輕的,會怯生生地四處張望,也有年長的,眼中不掩□□燻心,偶爾還會打起她這個漂亮女兒的主意。
母親只說︰她還小。
言語間並無保護之意。
下課後,家里總一片狼藉,季驚棠立在廚房里,擦洗碗碟時,常听隔壁房里有極大動靜,母親或哭嚎,或尖笑,听上去很盡興,可等真正送走那些人,她又會落寞坐在房里或桌邊,幽魂般夾著煙,吞雲吐霧,並打開陳舊的留聲機,放一些完全提不起勁的軟綿綿老歌。
季驚棠知道她在做什麼事。
可她也不好多問,因為她這個媽,也沒別的本事,她心里清楚。
夜深人靜時,她常望著天花板,自我告誡︰她決不能成為母親這樣的人,這種沒用的,令人唾棄的婊/子。
但十六歲那年,債主上門打砸,鬧得很大,季驚棠蜷在牆角,望著滿地的碎玻璃發抖,門都不敢出。
被迫輟學後,季驚棠常悶在房中哭泣,母親為避風頭不知去向,她無依無靠,一分錢都沒有,櫥櫃里的面包發了霉,她就把變質的部分揪去,剩余的分成好幾分,支撐了幾天。
一禮拜後,她餓得發懵,一頭栽在地上。
兩眼發黑前,她腦子里只一個念頭︰要是這樣死了該多好啊。
可惜她沒死成,醒來時,她躺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。
媽媽的發小悄悄把她接來了,救了她一命。
發小的名字叫陳安如,經營著一家高檔夜總會,她和善地讓季驚棠稱呼她為“如姨”。
季驚棠接待的第一個客人姓湯,人已中年,但五官硬朗,長得還不錯,至少看起來比媽媽那些客人順眼得多。
可等他五指不以為意按來自己胸部,輕輕搓捏兩下時,季驚棠開始犯惡心。
身體里擠滿了強烈的驚懼,她弓起背,像雛鳥那樣顫栗不停。
男人說︰“這麼小,真十八了嗎?”
如姨回︰“哪能真十八。”
男人哈哈大笑。
第二天,季驚棠的思想完全顛覆,她在酒店房間的地毯上看到了一地厚禮,有她夢寐以求的漂亮公主裙,有明淨剔透的珠寶項鏈,還有彩虹一般繽紛的糖果與甜品。
她坐在里面,一個接一個地拆,瞪大了眼,驚喜又惶恐,像只迷失的幼鹿。
男人裹著浴袍從浴室里出來,擦著濕發笑問︰“喜歡嗎,小棠。”
原來地獄即天堂,她點頭,又點頭,視他如神 。
從此,她心甘情願地變為另一個母親。
性/愛是最簡單有效的交流——她怎麼才明白這個道理。尤其後來幾年,她發現,這一點在誰身上都行得通,任何男人,百發百中,她的能力日益精湛,狩獵對象也在升級,直到遇見祁賓白,她才有了短暫的停憩。
因為他,她讀到了最好的表演學校,住進千萬豪宅,起居有人服侍,滿身奢品,出入各種名門高邸,能在劇組螃蟹一樣橫行。
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,變得唾手可得。每到夜晚,立在落地窗後,踩著滿城燈火,世界仿佛她盡在掌握。
母親也開始仰仗她活著,為支撐自己惡習,這個曾叫她束手無策恨之入骨的女人,不得不對她百依百順,卑躬屈膝。
有時她也會奮起反抗︰“不是我你能過上這種日子?現在開始狗仗人勢了?”
季驚棠嗤之以鼻︰“可不是嘛,狗娘養的。”
母親無話可說。
……
在這些浮華的假相里,季驚棠信以為真,以為自己真的成了公主,高高在上的公主。
直到一個年輕男人叩響她城堡的門,她不堪一擊的水晶球有了裂縫,並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坍塌、粉碎。
此時此刻的她,人也要被撞碎了,就在這間暗無天日的臥室里,這張搖搖晃晃的鋼絲床上。
她掐著他後背堅硬而緊繃的肌肉,雙目空洞,溢出斷斷續續的喉音,連疼痛都沒有色彩。
是的,她的疼痛沒有色彩,流血的痛是紅色,淤青的痛是綠色,抑郁的痛是黑色。
她的痛卻沒有顏色,無從調配,無從體會。
後來她開始叫他姓名,越來越急。她求救,乞憐,像纏住一根汪洋夜海之中的浮木,卻一次又一次被打翻,喘不上氣。
……
她在窒息間呢喃著重復的話語︰“張其然,幫幫我,幫幫我……”
男人氣息沉重急促,但戲謔︰“幫你什麼?”
她含糊不清地撒嬌︰“各種,不然你就出去。”
他開始爆各種粗口,卻沒有退離。
她恨許多人,張其然是名單里最新的一個。
但他最好拿捏與把握,因為他也恨她,恨意味著在意,難忘,鯁在心底,有一席之地。
所以在包廂里重遇他的下一刻,這個初涉銷金窟的年輕男人,就成了她臨時決定的最佳獵物。
在男人的世界里,性可以是賞,也可以是刑。她以身為餌,迎合他年輕氣盛的掌罰與輕狂。
果然,他主動光顧她陰潮的洞窟,在纏斗中與她共同陷落。
自以為是的屠龍者再遇惡龍。
終成惡龍。